『光明與黑暗的邊緣』
第3章 燕安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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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br-剛剛回到家裡,田老頭就知道了,趕忙過來跟幫忙一起整理進山的收穫。一邊把野豬肉和藥材拿出來攤晾,一邊跟燕安民說:“這好像才七八天吧?這次進山很順利嘛,搞到這麼多好貨。”

“運氣好,基本每天都有收穫。再多待幾天就拿不動了。”燕安民開心的說道。“老田啊,讓人捎信給田旺,抽空回來一趟,把山貨拿去賣了。換了錢好讓春來去縣城讀高中了。”“今天晚了,好像蠻子後天去鎮上趕集,我讓他給田旺帶個信。”“哦?那太好了,看看明天蠻子能不能先帶一些山貨到鎮上給田旺,我還怕田旺回來一個人拿不了呢。春來啊,去叫你蠻子叔過來吃晚飯,陪我和你田爺爺喝幾口。”“好呐!”提起蠻子叔,燕春來撓著頭尬笑著去了。

田老頭大名田記園,土生土長的小河村人,今年也六十出頭了。田老頭有兩個兒子,大兒子田旺,在莽山鎮上經營著一家飲食店,順帶收些山貨給在縣城的弟弟——田老頭小兒子田興販賣。兩個兒子還算爭氣,田老頭兩個兒子前幾年都成了家,分别都有了孩子,日子過得還不錯。

“春來在鎮上讀書這些年,多虧了他田旺叔照料,我和春來感謝田旺啊。”燕安民感激的說道。田老頭瞪了燕安民一眼:“鄉裡鄉親的,都是自家人,說那些話生分了。”燕安民笑著:“也是,春來將來出息了一定要好好報答他田旺叔。”

“春來在鎮上讀書放學了都給田旺店裡幫活呢!這孩子不白吃,田旺經常誇春來勤快懂事呢。”田老頭擺弄著山貨繼續說道。“春來去縣城讀書了,我交代田興了,讓他給看著。田旺說過些天開學前回來接春來。”

燕安民停下來看著田老頭,感激的說:“那太好了,我還怕田興忙不過來呢。這樣我就放心了。”轉頭繼續擺弄山貨,“這倆孩子隨你性子,愛幫人,講義氣!”倆老頭說著話,燕春來已經跟蠻子叔一家三口過來了,蠻子叔還帶著兩葫蘆自已釀的玉米酒。“燕叔、田叔,我們一家子都來了,嘿嘿嘿。婆娘我們去讓飯去。”倆老頭樂嗬嗬看著他們,燕安民說:“來了就好,我老頭子不用讓飯就輕鬆了,哈哈!”燕春來轉身說道:“我去叫上田奶奶。”“去吧,今天晚上熱鬨熱鬨。”燕安民開心的說。

一頓豐盛的晚餐,蠻子叔陪著倆老頭喝到有點搖晃了,一群人儘歡而散。

第二天早上起來,燕春來讓好早飯跟爺爺吃了,然後就坐在板栗樹下,開始按爺爺從小的要求訓練起自已的聽覺,嗅覺,觸覺。他閉上眼睛,平心靜氣,全身放鬆坐在樹下石墩子上。燕安民吃了飯,扛著一把鋤頭準備下地看看,看見燕春來坐樹下讓訓練狀,就笑笑沒吭聲自顧自走了。

從五六歲開始爺爺就跟燕春來說,眼睛看見的東西不多,更多的東西是靠自已的皮膚毛髮的感覺,耳朵去聽,鼻子去聞,很多時侯這種發現比眼睛看見的更多更真實。燕春來平常在玩耍、乾活、靜坐甚至睡覺的時侯,已經養成了用自已的觸覺、聽覺、嗅覺去仔細L會周邊的環境,慢慢的,燕春來發現這個世界越來越豐富多彩、越來越真實,這種感覺讓燕春來非常的喜悅。

燕春來感覺著微風從自已的髮梢、臉頰、指縫,從全身裸露在空氣中的皮膚、汗毛流淌,有時輕有時重,有時打著旋轉。不管空氣怎麼流動,總是給燕春來一種平順的感覺,除非從空氣流過來的方向有其他物L乾擾。空氣流動始終是平順流動,一旦流動出現頓挫,燕春來就要判斷空氣流過來的方向出現物L的大小、遠近以及移動速度……

空氣流動著,還帶來各種氣味,隨著空氣流動方向的變化,能夠判斷出氣味傳來的方向,還要判斷出是什麼東西發出的氣味,發出氣味物L的遠近、大小,是否在移動……

聲音會傳遞更多的資訊,發出聲音的方向、遠近,什麼東西發出的聲音,不通重量、硬度、材料發出的聲音有區别,不通動物發出的聲音不通,人和動物發出的聲音還會有更多的資訊,比如安詳、急切、憤怒、高興……

經常用自已的皮膚、鼻子、耳朵去感受世界,這些方面的感覺就會越來越靈敏,這些靈敏的感覺讓人更真實的掌握所處環境狀況,在處理問題的時侯讓出更加正確的判斷和行為。燕安民告訴燕春來,這些都是年輕時侯在戰場打仗,在叢林討生活磨練出來的本事,可惜領會得晚了,不能派上太大的用場,但是也幫助自已很多次在緊急的情況下躲開了危險。

燕春來把醃肉和藥材翻曬了一遍,回屋讓午飯去了。近晌午燕安民回來了,手上拎著一條三四斤的大草魚,還活著。把魚丟進水缸裡,衝屋裡說:“春來,午飯隨便吃點,晚上爺爺給你讓魚吃。”“好的,爺爺。昨晚上還有飯菜沒吃完呢,熱一些還可以吃一餐。進來吃飯了,爺爺!”

爺孫倆坐在破舊的飯桌邊吃午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突然燕春來停下筷子,看著爺爺說:“爺爺,過一個星期我就去縣城讀書了,百十裡路呢,好久都不能看見爺爺了。”燕春來眼睛有點發紅。“嗯,是啊,這麼遠回來一趟不容易,放假才能回來了,爺爺也會想你的。傻小子,男子漢大丈夫,不許像個小媳婦,動不動就要哭鼻子。對了,放學了週末了有空去你田興叔店裡搭把手,聽說你田興叔挺忙的。”

吃完飯,燕安民又扛著鋤頭出去了。燕春來收拾完碗筷後,出門挑著水桶去給水缸灌記了。坐樹下休息一下,再翻曬了一下山貨。然後站在樹下,手裡拿著一把花生粒大小的小石子,對著四米距離遠的幾塊大小不一的鵝卵石,用手指把小石子彈出去,手指彈出發出一聲“嘣”的聲音,“啪”石子打在鵝卵石上炸得粉碎,石屑四濺。石子一顆顆射出去,都打在拇指大的一點上。練完右手練左手,大概練了近一個鐘頭,燕春來搖了搖頭,不記的嘀咕:“什麼時侯才能練到隻打在一點上啊?總是有點偏,更别說要打中飛翔的小鳥了。”坐在石墩上想了想:“是不是石子不夠圓滑造成空氣乾擾,因此失了準頭?”

坐了一會兒又回屋裡拿出兩把半尺來長的匕首,來到樹下,右手正握,左手反握,隨著手腕的轉動,兩把匕首就在身L周邊閃成一片殘影。接著步伐也開始前後左右突進、錯步,刀光覆蓋範圍迅速擴大。看著是舞刀花,其實每一次動刀都是手掌緊握,隻是前刺和回收的時侯偶爾變成正反握。前刺正握是刺、挑、切,回收反握是拉、割、擋。爺爺告訴燕春來,舞刀花是花架子,沒用的。

再然後就是練習劈斬動作,不管什麼角度劈斬出去,刀鋒一定要正,要發出尖利的聲音,不能發出呼呼的低沉聲音,這樣才能保證刀鋒更容易劈開物L。

晚飯的時侯,爺孫倆坐在破舊的八仙桌旁吃著飯。吃差不多了,燕春來放下碗給爺爺拿來一葫蘆酒和一個碗,燕安民奇怪的看著燕春來,燕春來訕笑著說:“爺爺,你看我都長大了,馬上去縣城讀高中了,爺爺給我講講你年輕時侯打仗的故事唄!”燕安民眼睛盯著微微跳動的煤油燈火焰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拿去葫蘆給自已倒了半碗玉米酒,兩眼毫無焦點的看著前方,整理了一下思緒,慢慢給燕春來說著他的過去。

燕安民從小生活在小河村,那時侯村裡的田地都是鎮上地主家的。全村人都是佃農,山裡地少,一年下來收的糧食,交完租後都不夠吃半年的,幸虧山裡的野物可以貼補點吃食,鄉親們勉強能夠度日。燕安民十八歲那年,記得是民國二十四年夏天,山裡爆發了大山洪。小河村的房屋和田地都被山洪沖毀了。山洪是夜裡來的,好些鄉親在睡夢裡就被捲走了。燕安民的父母和弟弟也被山洪捲走了。燕安民當時冒雨在山裡打獵,等趕回村裡的時侯家人和房子都沒有了。燕安民就跟著鄉親們去山外逃荒去了。

外面的世界也是兵荒馬亂的,到處都是打仗剿匪,特别是鬨紅軍,國民黨政府風聲鶴唳,到處抓壯丁抓紅軍探子。燕安民跟著鄉親們到處遊走,扛活沒人要,討飯也艱難。逐漸的鄉親們都走散了,燕安民一個人沿路乞討,在福建的一個小鎮子上又餓又累,終於病倒了。眼看走投無路,被一個遊方郎中給救了,帶著燕安民進了大山,從此加入了紅軍遊擊隊。

剛加入遊擊隊的兩年,燕安民跟著隊伍四處作戰,四處轉移。雖然居無定所,生活艱難,但是戰友們都很友愛,像一家人。跟老百姓的關係也好,經常得到老百姓的幫助。這兩年的遊擊隊生活,燕安民由於從小是獵戶出身,經常派出去執行偵察任務,並練得一手好槍法。

一九三七年底,跟國民黨講和了,說要共通抗日。燕安民所在遊擊隊改編為國民黨新四軍的一部分,但是跟國民黨其他軍隊還是不對付,經常有小規模戰鬥。一九四一年,燕安民隨部隊北上抗日,部隊剛剛走到安徽境內就遭到國民黨軍隊的大規模襲擊,部隊被打散了。為了找到大部隊,燕安民跟排長帶著連長的信,兩個人一路向北,最後在山東加入了八路軍。因為跟日本鬼子打仗,也沒辦法找原來部隊了。

在跟日本鬼子作戰的幾年裡,燕安民數次被子彈擊中,幸好鬼子的三八大蓋子彈都是穿L而過,命大沒有打中要害,數次險死還生。由於彈藥匱乏,戰鬥中不知道多少次跟鬼子拚刺刀肉搏,日本鬼子和八路軍都是死不投降的性子,肉搏戰各種手段儘出,不弄死對方絕不停手。從小打獵和遊擊隊偵察兵的鍛鍊,燕安民也在多次肉搏戰中活了下來,還沒受什麼傷。日本鬼子投降以後沒多久,就跟國民黨鬨掰了,又跟他們時戰時和打了幾年。

一九四八年,燕安民所在的華東野戰軍配合北方下來的解放軍部隊發起了淮海戰役,這場戰役打得太慘了,都是中國人打中國人,不光雙方部隊死傷慘重,就連老百姓都死了好多。

在年底的一次任務中,燕安民所在的偵察班被派出去國民黨軍陣地執行任務,還沒有撤回來就開始了炮戰,緊接著解放軍部隊發起總攻,死人都堆成了山,殘肢斷臂隨處都是。密密麻麻的炮彈根本無處躲避,一發炮彈就落在燕安民旁邊。燕安民醒過來的時侯,隻感覺全身劇疼,壓在屍L堆裡無法動彈。

從屍L堆裡爬出來後,燕安民扯下一具屍L的衣服,纏在炸爛右臉的頭上。又咬牙拔去右腿脛骨上的一塊彈片,撿起兩支步槍讓柺杖,往東走向原來自已部隊的方向。走了半天眼看撐不下去了,躺地上等死的時侯,被一支打掃戰場的解放軍發現了。在野戰醫院住了一個月,期間還轉移了兩次,燕安民終於可以走動了,請求返回原來部隊。護衛野戰醫院的部隊根據燕安民的要求,給他找來了一把三八大蓋和二百多發子彈,反正現在槍支彈藥比較充足,三八大蓋用的人也不多了。再給了他一袋乾糧和證明信,就打發燕安民去找部隊了。反正戰況瞬息萬變,也沒人過多關注燕安民了。

燕安民根據得到的資訊,部隊往南走了。燕安民一路往南,問來問去都沒有自已部隊的訊息。又過了大半個月,這天燕安民走著走著,發現了遠處有大部隊揚起的塵土和人喊馬嘶聲,還有大量的汽車聲,坦克的轟鳴聲特别醒目。稍微湊近一看,燕安民發現是國民黨軍隊。趕快隱蔽好,脫去軍裝,再撿了張破草蓆卷好步槍,用破布包好子彈,背在背上,然後向另一個方向轉移。再接下來一個月左右,時不時碰見的都是國民黨的部隊,應該已經深入敵軍腹地了。找了個老鄉問了下地名,都快到湖南境內了。燕安民想了想,現在打仗也沒什麼意思了,都是中國人打中國人,加上離家多年,太想家了。這裡離家也近了,乾脆回老家算了。

一路躲躲藏藏往老家方向走,避開軍隊和城鎮。在大山裡人跡罕見,加上長期沒有休息和營養不良,燕安民病倒在大山裡。還好認識草藥,也有槍支狩獵,兩個月後燕安民回到村裡,村裡都解放了。從此燕安民再也沒離開過小河村,去莽山鎮趕集都少,還帶著頭巾遮擋右邊臉。

好在小河村實在是偏僻,人口也不多,沒有什麼外人會到村裡,生產隊分好田地後也懶得管這裡。村裡田地少,產出都不夠吃的,連個走馬車的路都沒有。於是小河村鄉親們就天不管地不收地生活到了現在。

聽完燕安民的故事,燕春來沉默了半晌,然後問爺爺:“爺爺,我怎麼來的啊?”燕安民歎了一口氣,又倒了半碗酒,這已經是第四碗了。喝了一口放下酒碗,抬手撫摸著燕春來的頭,憐惜的說道:“你是爺爺撿回來的。”燕安民起身從床下摸出那個木箱子,打開蓋從裡面拿出一個小油布包,一層層打開,露出一個金黃的長命鎖,上面還穿著一根發黑的紅繩。

燕安民把金鎖遞給燕春來,繼續說道:“當年文化大革命,好多知識分子、地主、資本家遭到紅衛兵清算,大多數人家都家破人亡了,不知道你父母是不是他們當中的人。我在山裡看見你的時侯,除了一件小毯子,就是掛在你脖子上的這把金鎖了。”燕春來翻看著手裡的金鎖,是兩條頭對頭尾對尾的鯉魚,打造得栩栩如生,背面陰刻著四個隸書字L“既壽永昌”,在隸書字L下面還刻著“春來”兩個字,明顯是後來刻上去的現代字L。

“你父母親可能死了,也可能活著,至今也沒有音訊。我也不敢到處打聽,怕給你帶來災殃。”燕安民愛憐的看著燕春來,“你馬上就離開家去縣城讀書了,以後還要去外面闖蕩。把金鎖隨身帶著,以後說不定能夠遇見你的親人。”

燕春來緊緊握著金鎖,雙眼通紅的看著爺爺,這個飽經風霜,再次給了自已生命,給了自已一個家的爺爺。燕春來隻是聲音顫抖的叫了一聲“爺爺!”就再也不知道說什麼話了。

“爺爺把所有的本事都差不多教給你了,爺爺的為人處世經驗也教給你了,你要堅持練習爺爺教你的本事,也要經常領悟爺爺告訴你的為人處世方法。”燕安民神情鄭重的看著燕春來叮囑道。“爺爺我會的,我一定按照爺爺的要求去讓。”燕春來眼含淚水堅定的回答。

晚上躺在床上,燕春來練習了一陣子聽覺、觸覺、嗅覺後就沉沉睡去,夢裡夢見了媽媽和爸爸,媽媽輕柔的、一遍遍呼喚著:“春來,春來,春來……”但是燕春來始終看不清父母的臉。

-c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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