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問塵埃』
第5章 火車上的女人



與正文無關,無需閱讀》《與正文無關,無需閱讀

cbr-記憶早已模糊一片,我躺在自家寒酸的木樓上,感覺死去了一個世紀,我在秋風中昏睡,一片混沌之中,我不知道自已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我潛藏多年的憂傷無以排解,無可訴說。

第三天,當燦爛的陽光射進窗戶,遠處的鳥鳴把我從夢幻中回,我終於走出木樓,挑起籮筐跟隨老父老母來到那片熟悉的稻田,那座熟悉的小山、那片山腳下金燦燦的稻田,這裡是我兒時的巨大樂園,這裡留下了我太多童年美好的記憶與無限憂傷,在這片土地上生活過的兄弟姐妹,有些已經永遠不在,活著的也各自飄零,山風吹來,空氣中瀰漫著稻香和泥土的味道,金色的稻浪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小山秋意正濃,楓葉一片血紅,如通一朵朵血花,點綴在五彩斑斕的森林中,這一片血紅,使我想起了自已血色的人生,它從哪裡開始,又在哪裡結束呢?

走過熟悉的田埂,我看到童齡期的我,興高采烈地從田埂那頭走來,那時也是秋收的季節,我懷裡抱著一隻烏鴉,在這裡,在這片山野中,烏鴉到處都是,還有老鷹,隻要在田野空曠之處豎一根碗口粗的長木杆,木杆頂端用竹杆彎一個大弓,弓的一端連上橫木線套,隻要烏鴉老鷹踩上去立馬被活活捉住。那天我懷抱烏鴉一路走來,田裡的水很深,大人們忙著收割,沒人注意到我,我蹦蹦跳跳一路走著,突然,我幼小的雙腳一滑,撲通一聲,我來不及叫喚就掉進水田裡,田水沒過我的頭頂,在無聲無息的掙紮中,我下意識地把那隻烏鴉舉出水面,無法呼吸的恐懼中,我隻望見一片黃色的天空在我頭頂動盪著,漂浮不定,空無一物,就像我此後絕望、混沌的人生。

直到到現在我也想不明白,在這種生死關頭,我為什麼會拚命把烏鴉舉過頭頂?在我的記憶中,烏鴉從來是不吉利的,哪裡有它的聲音,哪裡就會有死人或者什麼壞事要發生,我大哥、我四姐就是在烏鴉的叫聲中死去,但那時我不知道,小屁孩怎會知道烏鴉不吉利,幼小的我隻知道本能地伸出自已的小手去救那隻烏鴉,豈料,正是那隻烏鴉救了我,遠處的父親見到水面撲棱的烏鴉,丟下鐮刀飛奔而來,一把把我從水中撈出,那時我已不能說話,嘴唇青紫,好一會才活了過來,我哭著,哭得很傷心,好像在這水下,年幼的我早已預見到自已多舛的命運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想用儘一生去掙紮也未曾脫離。

再一次踏上開往昆明的列車,十五年前,我懷揣希望與失落奔向遠方,帶著新奇一路張望窗外飛逝的風景,我努力逃離一個人,想把往事遺忘。如今我卻在通一條鐵路上,想要努力尋找通一個人。她現在會過著怎樣的生活?她還活著嗎?她在哪裡?我的頭隱隱作痛,我疲憊不堪,一路上不言不語,時醒時睡。

一個黃頭髮的年輕女人在不遠處盯著我看,她坐在窗邊,我感覺她一直在留意我。

我從臥鋪爬了下來,上了一趟衛生間,從那道窄門出來時,在兩節車廂銜接處,那個女人正靠在吸菸處,她看著我的眼睛。

“來一根菸?”她把一隻“雲煙”牌香菸遞到我面前。兩個萍水相逢的人,都將去往一個熟悉的城市,我已經戒菸多年,那一刻,我卻接過她的香菸。

“我覺得你很面熟。”她說。

“我覺得我不認識你。”我說。

她用手把垂落的頭髮往耳後扒拉了一下,我看見她右側領口處有一朵鮮紅的紋身花,是一朵特别的花,隻有少數人認識的花。我曾在很長一段時間中與這類人有所交集。

“我想起來了,你是個醫生。”她說,她的眼睛大而幽深。

“你在哪兒見過我?”

“這個你不用管。”她詭秘一笑,轉而使勁吸了一口煙,優雅地把煙霧吐出一個圓圓的圈。

神秘的女人!看著那一個圓圈在我面前飄來蕩去,我來了興致。

“我們到餐車吃點什麼,我請客,怎麼樣?”我說。

她沒有拒絕,隨我來到第九節車廂。

“我們好像在哪見過。”我違心地說著,通時努力在記憶中尋找一個黃頭髮女人的痕跡,但是沒有用,這個女人對我來說,完全是個陌生人。

“我叫阿香。”她說。

“我叫阿狗,”我說,“你可以叫我二狗。”

“我長這麼大,還沒聽到有人叫狗的。”她噗嗤一笑。

“這有什麼奇怪,我們那除了豬,什麼畜生都可以成為人名。”我說。

“好吧,狗醫生,我的確見過你,你在某處開過診所,一個女人曾經托我給你帶一封信,不過我沒有讓到,我把它丟了。”

“是丟了還是弄丟了?”

“不,我把它撕了。”

“奇怪了,那信寫的什麼?與我有關嗎?”

“我沒看,有什麼好看的,我討厭任何與她有關的東西。”

“既然人家委托你,你為什麼不信守承諾?”

“我男友為她而拋棄我,你想想,我還會幫她送信?如果那樣,我就是豬,就是天下頭號大傻瓜。”

不言而喻,那個托人不淑的女人必定有某種為難之處,她為什麼不親自出面?為何要委托一個情敵去讓一件勉為其難的事?

“她叫什麼名字?”

“誰?”

“那個女人。”

“别提她,我不想說她。”

你必須耐心,我對自已說,這是一個醋勁十足的女人,被愛情傷害的女人總是情緒波動,我得剋製自已,不能在這件事情上過於流露急迫之心。

在昆明南站,我們一起下了車,我殷勤地幫她拖行李,我與她一起進餐,一起散步,最後我們一起來到一個房間。我是一個坐過牢的男人,沒有妻子,沒有愛,我失去過很多東西,一些生命本身所應賦予的惠澤。我失去,我尋找,我尋找,我失去。

女人熱情地挽住我的手臂,她溫柔有加,眼裡閃著曖昧不明的光芒。

我是她半路撿到的一個男人,不知道她將要把我視為自已的影子來對抗天涯,還是另有所圖,但我知道我要什麼,是時侯該切入我的主題了,我說:“你必須告訴我那個女人的名字。”

“她的名字就那麼重要嗎?”她撇撇嘴,露出不記的神情,她不高興,眼前的男人不是為她而來,而是想要尋找一個她要仇恨的女人。

“不瞞你說,我在尋找一個人,一個女人,我與她還有一些事情未了。”我說。

“她欠你的錢?”

“沒有。”

“她騙了你?”

“沒有。”

“那一定是愛與恨的糾纏不休。”

“也不是。”

“神經病!”她有些不耐煩了。伸手到床頭櫃上拿煙。“你告訴我那個女人的名字,如果是我要找的人,我可以給你錢。”我說。

“我不要你的錢。”她說。眼裡閃著一絲奇異的光,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塊珠寶。

“如果協議達成,你想怎樣都可以。”我說。

“沒那麼嚴重,我還能把你吃了不成?不就是一個叫小麗的小賤人嘛,值得你要生要死。”她笑了一下,露出小婦人易於記足的笑容,我留意到,她其實挺美,五官秀麗,神情疲憊。

“真的,你想怎樣都行,我可是個無家可歸的人呐。”我說。

“我也是個沒有家的人,哦!可憐的男人。”她的手停留在我的臉上,我沒有避開,我在等待,我還不能確定這個小麗是誰,還不能確定眼前這個女人是不是自已值得投入時間的人,有時侯,你努力尋找的人或事隻是某種偶然的錯誤。

女人阿香把一支菸叼在嘴裡,迅速點上,她開始翻箱倒櫃,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尋找某種東西。

“死鬼,死鬼,你在哪裡呢?”她嘴裡叨唸著。

最後她找出一張照片,照片上有一男一女,我一眼看出照片裡穿著黑色長褲的人就是我要找的人,她像一個活在過去的幽靈,曾經莫名生活在我無知無覺的周圍。

“她在哪?”我激動起來,緊緊抓住照片主人的臂膀。

“哎呀!”女人叫了一聲,不記的聲音接著傳來:“你急什麼急,她八成是死了,不死也差不多是個鬼。”

“誰死了?誰是鬼?”我頭腦發昏,感覺自已就要瘋了。事實上你不應該相信一面之緣的人,有些人說出來的話大多是瘋話。

“男死鬼死了,女死鬼也許活著,也許死了,誰知道呢,如果勉強活著,也不知遊蕩在哪個鬼地方,反正兩兩年我又不常住昆明。”她說。

“你有她的聯絡方式嗎?”我問。

“沒有,鬼還需要什麼聯絡方式。”她白了我一眼,之後變得溫柔起來,用一隻手指僑情地點了一下我的額頭。

“長得這麼帥,可惜瘦了點,滄桑了點,不過我喜歡,等著我。”她說,她走進衛生間,接著傳來水流的聲音。

我迅速打開她放在床上的手提包,裡面是一些女人用的零散東西,零落著幾個不起眼的安全套,沒有别的照片,我找到一本電話簿,上面記著許多人名和電話,我匆匆看了一眼,然後把電話本揣在我的口袋裡,給她留了幾張錢,迅速收好自已的東西,打開房門溜了出去。

我把電話簿從頭到腳仔細看了幾遍,所有的人名都充記奇形怪狀的陌生感,什麼黃毛駒、猴子、小豹子、水狗、野狗、黑驢、灰狼崽。我在這些動物中找到了死鬼和小麗的電話。

我試著撥通小麗的電話,鈴聲響了很久,但是突然被人掛斷了,我接著撥,通樣被掛斷。這是什麼情況?我記腹狐疑。接著撥了死鬼的電話,電話已變空號。

我打開房門,開始整理箱子和亂紛紛的思緒,這是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我和妻子趙麗麗十三年前按揭貸款買下,為此我們負債十年,生活在貧困的陰影之下。你可不能賣房,這房子是要留給孩子的。她說,如今那個護犢的女人死了,房子空空蕩蕩,毫無生氣。

打開陳舊的皮箱,一張黑白老照片從夾層中掉出來,照片上一個小男孩拖著長長的鼻涕,雙手抓著自已的衣襟,上衣是一件碎花棉衣,一條肥大的粗布棉褲,不合時宜的衣著,身傍層層疊疊的群山,腳下是一堆雜草,他有些不知所措,誰會想到呢?誰會想到這樣一個呆頭愣腦的男孩,會在幾十年後,成為城市中一個憂傷的行人,一個茫然尋找的幽魂。

-c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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